看梧桐树上那几片还不肯退场的绿叶时,我总会想起刚来北京的自己。
那时候,总觉得“再坚持一下”就能熬出个不一样的结局,总觉得只要按自己的规划,一步一步往前走,人生就会老老实实照着你的想法来。
就像那一片片绿叶,以为抓紧枝桠,就能逆着季节活下去。

可现在再抬头看去,梧桐上的绿意已经稀稀落落,剩下的那几片,看上去倒像是一场大局已定之后的倔强:
叶子终究会落,花终究还会再开。
那么,深秋里那一点点残存的绿意,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?
在季节的规律面前,一切都显得有点苍白。
风一吹,雪一落,今年的故事就此翻篇。
等到来年新的一批枝桠长出嫩芽,行人抬头赞一句“真好看”的时候,谁还会想起,在万千绿叶里,有过那么几片在深秋还不肯认输的倔强?

也许,是梧桐本身就这样。
在季节面前,它从不多言。
它作为一棵树,只要安安静静地长好,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。
观赏的人,只要看到它还活着、还健康,就够了。
它并不需要哪一片叶子用力到筋疲力尽,也不需要哪一片叶子,用倔强证明存在。
也许在初秋的时候,它就已经开始筛选了,把那些贪婪的、消耗过多的叶子一点点剔除掉,把有限的养分留给那些能撑到深秋的枝桠。
它不吵不闹,只是等——
等深秋,等寒意,等下一个初春。
年复一年,总会有一些枝桠被记住。
可从抽芽到落叶,它们始终只守着同一方天地。
也许它们也会有自己的思考,也会对下一季有所期待;
也许它们早就看透了季节的规律,只是继续站在风里。
梧桐偶尔会用一圈圈年轮,给它们讲自己的故事:
讲曾经有多少叶子来过,又有多少在风中离开,讲每一年都一样,每一年又都不一样。
有时候,它们也会忍不住去看旁边的银杏。
银杏总是变得最快的那个,最早变成“光杆司令”的也是它。
换句话说,它的作风最干脆利落。
它天生带着一股怪味儿,可一到风起的那几天,金黄铺满地,有人偏爱那种灿烂,有人只觉得刺鼻。
它用最短的时间,把自己活到了极致,然后干脆利落退场。
再看远一点,松树、柏树早早地把果实分发出去。
它们更像是看清现实的大人:
明哲保身,把不再锋利的枝桠一点点隐去,留下一身最坚硬的盔甲,过冬。
街角的玉兰也不甘寂寞,季节刚有一点松口,就迫不及待亮出含苞的花蕾。
它提前把“希望”展示给路人看,让每一个停下脚步的人,都以为自己提前握住了来年的春天。
而旁边那一片竹子,在深秋里已经长得笔直挺拔。
它看上去那么坚定,又好像有点“没心没肺”——不管风往哪边吹,它就是那样站着。
风过的时候,竹叶被吹得稀稀疏疏作响,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来,听那声音,像在听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自白。

偶尔,有白发的老人会在这片竹子前站很久很久。
他伸手摸一摸被竹叶压弯的竹竿,像是抚摸另一个时代的自己。
等到哪一年,竹子终于开了花,用尽最后一点力气;
而那位常来驻足的老人,也再没有多余的精力,跟着新的一年一起蓬勃生长。
到那时,竹叶会一片片落下,落在地上,落在无人提及的缝隙里。
有人离开,有叶子飘落,一切都轻得像从没发生过。
可树还会发芽,风还会再起。
那些你以为惊天动地的倔强,在时间眼里,都只是季节循环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幕。
而你我,也不过是某一片叶子——
用尽一整个深秋,练习好好告别。

